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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苏菲之死:一个海洋馆“圈养明星”如何默默游向生命尽头

来源 : 南方都市报    时间:2023-05-23 10:00:09

曾在深圳小梅沙海洋世界生活多年、跟许多市民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鲸“苏菲”,今年5月7日,突然在它的寄养地——湖北荆州小梅沙海洋馆去世了。网络上,人们怀念着这个通身洁白、面带“神秘微笑”、甚至好像“能通人性”的动物明星,为它的猝逝而心痛、惋惜。


(相关资料图)

荆州小梅沙海洋馆回应南都、N视频记者,5月10日,从深圳过来的专家、第三方兽医专家、当地渔业监管部门,以及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一同来到现场,对苏菲的死亡原因做了详细的检查,后续将出具报告。截至本文发布前,第三方公司的检验调查仍在进行。荆州市相关部门答复南都记者,目前距离形成最终结论“还有一段时间”。

得知苏菲的死讯,它的前任驯养师肖然(化名)没有哭。她平淡地说:“其实我知道,早晚有这样的一天。”肖然印在脑海中的苏菲极为敏感,有反抗性,总让大家担心,但直到她自己因健康问题辞职之后,才在无数次倒带反思中深刻理解,原来苏菲的这些表现,与常年被圈养、被人为规训的境遇有关。

5月22日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我们为什么要关心一头动物的生存状况?苏州科技大学兼职教授张媛媛认为:“保护动物,不是某个人群个人情感层面的喜好,而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同时也是人类社会发展关怀文明的基础;当儿童、青少年走进动物园或海洋馆时,他们看到怎样一种人与动物的互动模式,可能就会影响他们自己对生命的理解。”

苏菲。

“梦幻”背后

肖然一直记得,最初踏进深圳小梅沙海洋世界的那份雀跃。

从小她就喜欢逛动物园,尤其是水生动物所在的海洋馆,更是她心目中“很梦幻”的存在。当她发现自己也可以进入行业、给更多游客造梦的时候,简直难以置信。

“更早以前我在北京,那个馆是很小的。来到深圳这边,还没走进去,光是看见海边有那么大的一个园区,就挺兴奋的。我当时就跟领导说,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留在这儿上班,跟这些动物待在一起,让我去卖票我都可以接受。后面不仅进来了,还成了一名驯养师,真的很开心,一切都很满意。”

那是在2011年,深圳小梅沙海洋世界新建了“白鲸剧场”,并特别打造了宽16米、高5米的巨型亚克力屏幕,两只“来自北极冰海”的白鲸——丽娜和苏菲,隔着透明屏幕向观众展示喷水、转圈、水中吐圈、火箭飞人等动作,与驯养师在海底共舞,给游客带来欢乐和慰藉。

肖然正是这对白鲸姊妹的驯养师。在她眼中,丽娜温柔可亲,苏菲美丽灵动。经过一番训练,她很快能够“驾驭”这些普通人眼里难以企及的生灵,被媒体誉为“华南第一女驯鲸师”,家人在电视上看到,也引以为荣。

驯鲸师肖然与白鲸苏菲。

工作的第二年,深圳小梅沙又引进了两头白鲸,雌鲸后被命名为“蒙娜”、雄鲸叫做“力莎”,它们抵馆前夕,肖然甚至激动得失眠,“那种心情,就像买了新玩具。”

她亲眼看着长途运输的集装箱被吊车吊起,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呈绿色的粪水流出,而后鲸鱼们被放入新家的水池里。乔迁第一周,两个小家伙都不吃东西,前辈告诉肖然没事,“都这样”。

这行是“师父带徒弟”,肖然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前辈,在工作中学。后来她发现,不同于“生得胖胖的、很乖很可爱、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丽娜,苏菲表现出更鲜明的性格,情绪变幻莫测。“我刚去的时候,苏菲还不是这样,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是谁,可能在水下表演的时候踹过它或者踩到它了,之后苏菲就经常不配合,训练的时候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并且开始有试探性的咬人行为,到后面愈演愈烈。”

肖然说,白鲸的牙不像海豚那样锋利,咬人一口不会见血,一般也不会咬住不放造成危险,只会“青一块、紫一块”。所以即便大家发现了苏菲会咬驯养员,也没有太重视。肖然被苏菲咬过几次之后,甚至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我们感知动物的情绪主要是看眼睛”,肖然告诉南都记者,“可能有一刻你觉得它看起来挺温柔的,就会想,这一场它是不是能够好好演?结果下水了马上给我瞪眼睛,瞪得眼白都出来了。那一秒钟我就知道它发脾气了,又要咬我了,我就等着被咬。”

“共事”时间长了,肖然似乎能感受到,苏菲的敏感、压抑和痛苦。

它“阴晴不定”的表现,让她联想到人类的躁郁症——尽管没有证据表明,苏菲存在精神问题。“它咬你的时候,其实跟你也是有眼神交流的。外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作为当事人的我有一种直观的感受,就是它咬你的时候绝对不是怕你,不像海狗是一边害怕一边咬,白鲸不是怕。它咬你的时候,是在挣扎,到底要不要继续伤害这个人?最后,真的是天性中的善良占了上风,让它不忍心伤害你,尽管它讨厌你对待它的方式,讨厌你发出的指令。它的眼神,游泳的样子,一切的反应,都让你感受到,它在发泄,在跟它内心的痛苦做一种对抗。”

驯养员站在苏菲的背上表演。

对肖然触动特别大的,还有馆内一只名叫花花的海豚,曾经因为海豚池的改造暂住在苏菲的池子里。有一天肖然正给白鲸喂食,花花游过来,好像在找她撒娇,肖然不明白它是何意,还“教训”它不要干扰自己。第二天,花花沉在水底死了。或许它生前的行为是想向人求救,肖然当时只想着手头的工作,并没有意识到。

她对南都记者说:“就是花花死的时候,我才突然醒悟,我怎么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当初进到场馆,我是要去做一个保护者的,是要去爱这些动物的啊……”

圈养的无奈

2016年,肖然因长期在冷水中工作造成的健康问题而辞职,但之后一段时间,她仍在前领导、同事的认可之下,以义工身份继续照料这些动物,直到今天,依旧习惯把苏菲、丽娜、蒙娜和力莎称作“我的白鲸”。

2019年,深圳小梅沙正式闭馆停业之前,4头白鲸连同长期照护它们的团队已经重新在湖北荆州的新居所汇合,前同事还邀请肖然进来探望。但渐渐地,肖然怯于出现在它们面前,她在反复的自剖中感到羞愧与无能。

伊克尔(化名)曾供职于被视为业内标杆的上海长风海洋世界,担任白鲸小白、小灰的驯养师。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从业多年的他也感慨说,无论是驯鲸师个体的成长,还是行业整体观念的转变,必然要经历一个过程。

伊克尔是因为“喜欢跟动物在一起”而入行的,自始至终,他认为自己的心态没有变过,一直是平等地把白鲸当成朋友去照顾、陪伴,而不是以生存为要挟去命令它们,要求它们。他的前东家在动物福利方面也是不吝巨资:两头白鲸平时生活的地方,在伊克尔看来“可能相当于4到5个篮球场那么大”,还配有两个医疗池;平时的口粮都是从国外进口,定期有顶尖兽医为它们做全面的体检,驯鲸师会每天联网更新他们的档案……“可以说,我们已经尽力做到了我们能做的最好。”

但这也只能是相对而言。

如果站在白鲸的角度,这种原生于北极和亚北极地区、体长可达4米的哺乳动物,生来就向往广阔无边的海洋,喜欢捕食各种生鲜,具有群居性和高度的孪出生地性,即每年会洄游到母鲸生产的地方……这些习性,无论人类在海洋馆中为其建造多大的水池,都不可能真正满足。

伊克尔认为自己很幸运的是,他在职业生涯中亲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变化:“我从事驯养师的第一天,根本就没想过,我养的鲸鱼还能够回归自然。”

2019年,在公司的安排下,小白、小灰搭乘一架机身印有它们头像的波音货机,被护送并放归到了冰岛的一个自然保护区,从此不再需要靠“才艺表演”来取悦观众——“至少到目前我没有听说,公司有用它们再去盈利的计划。”

白鲸“小白”“小灰”被放归后,伊克尔和同事们在水边观察。

伊克尔参与、见证了背后的协调与推进,难以忘记这两只他亲手养大的家伙在海湾中撒着欢,向他喷水的画面。尽管他很清楚,被圈养过的白鲸很难再回到真正的野生状态,实际上它们是在一片相对独立的自然海域中,依然需要人类的照护。

得知白鲸苏菲去世,伊克尔心情复杂。

他对南都记者说:“我也有一头白鲸在我职业生涯中过世,是身体上的问题。对于我们驯养师来说,这就像一个相处很久的朋友过世一样,内心肯定是很伤感的。但是当这种情绪慢慢平复之后,我们会觉得,其实它解脱了。它不再需要生活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每天重复着这些表演。”

小白和小灰,是太过幸运的个例,大部分水生动物从被捕获的那一天起,注定再也回不到大海,感受不到风浪,也晒不到真正的阳光。

生命教育

身心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肖然最终还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她发现,如今越来越多公众意识到了诸如马戏这样的陆生动物表演背后的残忍,但海洋馆中没有、也不需要用牢笼和铁链去困住动物,用圈定的水域就可以,在很多人眼中仍是温馨、友善的天地。

她想把自己亲眼所见的触目惊心,告诉更多人:“在苏州海洋馆的后场,一只海豚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吓得我完全不敢靠近,不久之后就出了它跃出水面、咬伤一名游客的新闻。我才知道,它平时是独自住着,这严重违背了海豚需要群居的天性,而且一年365天都要表演……”

对肖然来说,做动物表演那5年,是她无法与自己和解的一段经历,但为了唤起更多人的意识,她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在学校里,或者在书店、咖啡馆中,对感兴趣的人们讲出来。

晓柳(化名)和她素未谋面的网友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援引官方出台的政策法规、通过政府公开渠道去反映问题,争取帮更多动物卸下繁难的表演“工作”,保障最基本的生存空间。

晓柳对南都记者说,一开始她也只关注陆生动物,热心帮助大象、老虎、狮子、熊……带女儿去海洋馆看海豚、海狮、白鲸们的表演时,也会觉得“真可爱、真好玩”。后来她才了解到,这些看似友好的演出,对动物来说同样是违反天性的行为,而长期被迫接受训练,动物的身心会承受巨大痛苦,它们通常都活不到野外的生存年限。

当她想对这些水生动物施以援手时,却发现相关的法律法规比起陆生动物保护来说更为稀少,几乎只能援引《野生动物保护法》,加上农业农村部出台的相关文件。尽管早在2010年,住建部就已公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要求各地动物园和其他公园“停止所有动物表演项目”,2013年的《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重申“杜绝各类动物表演”,但晓柳告诉南都记者,这些要求对私营性质的海洋馆、极地公园等很难有约束力,而恰恰是这些场馆,近年来在国内扩张迅速,并以新奇的水生动物表演作为招徕客源的手段。

几经尝试,晓柳逐渐找到了一套良性沟通的方法,也明白了要站在地方和动物园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争取小而实际的进步。

实际上,全国范围内如晓柳这样的实干型志愿者,已经参与推动了很多个案向好发展,比如上海海昌海洋公园内的2头长江江豚被迁回原自然保护水域,浙江湖州龙之梦乐园取消了大象走独木桥、做滚筒、叠罗汉等高难度表演,深圳野生动物世界积极改善亚洲象的饲养条件……

同时,一些动物园自发走在了前面:广州长隆的“大象传奇”直播,靠科普的趣味性吸引了无数粉丝;北京动物园的明星熊猫萌兰不需要任何“演技”,人们就喜欢它真实流露的憨态可掬,周边产品随之热销。

晓柳坚信,将人类思维强加于动物的表演形式,会渐渐地被行业淘汰,因为这与生物多样性发展背道而驰,也不符合《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中关于“动物园是保护生物多样性的示范场所、对公众进行科普教育和环境保护宣传”的定位。

“其实动物园的游客,大多数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去,但是去了以后,就看到动物在被迫表演,这是真正的科普教育吗?”随着新修订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于今年5月1日实施,相关配套政策也会陆续出台,她期待着更大范围的观念革新。

关于科普教育这一点,如今的肖然与晓柳不约而同。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仅限于动物保护,实际上应该是一种生命关怀。

“我们在做动物表演的时候,有的主持词就是这么说的:‘它做得很好,我们奖励它一块鱼好不好?’‘它让我们很开心,那我们把这一桶冰块都奖励给它!’这容易让年幼的孩子觉得,‘做得好’就有奖励,如果达不到别人的期待,我自己的需求也不值得被关注。我还曾经组织过‘小小驯养员’之类的活动,有些参与的孩子真的很崇拜我们,但他们羡慕的点在于,驯兽师有能力去驾驭其他生命……”通过讲述包括苏菲在内的白鲸的故事,肖然希望帮助更多人——尤其是孩子们,正确认知生命的意义,明白对待其他生命的底线。

“我不知道能改变多少人。”肖然说,无论自己微薄的努力有没有效果,至少她会尽力坚持,直到“杜绝动物表演”被写进法律的那一天。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实习生 黄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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